二八、

 

周子瑜手上的手機有如燙手山芋,但又不得不貼著臉頰,否則就聽不見名井南的聲音。

 

嘴唇抖了抖,周子瑜最終也只是軟軟地喊聲:「Mina unnie……

 

頗有討饒的意味,只是當事人不自知。

 

對話另一頭的名井南停頓一下,淡淡地應了聲,電話中細微地電流聲中傳來按鍵的聲音。

 

周子瑜耳朵動了動,對名井南可能在打電動這件事有稍微的認知,要是傳來的是書頁翻動聲,想到名井南嚴肅的模樣,她大概會緊張到心臟跳出來。周子瑜放心的很快,走到床邊自己帶來的背包旁,趁機快速地拉開拉鍊,抽出課本。

 

進階韓文口說III

 

……」周子瑜手抖一下,書本掉在地上。

 

電話裡傳來淡淡的笑聲,「沒找到書嗎?打掃阿姨告訴憂憂unnie,妳放在桌上。」

 

周子瑜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明明不是考試,她卻比考試還要緊張,被名井南點破就像考試作弊被逮到一樣讓人尷尬,她咬著下唇,抓緊著褲面布料,誠實道:「我、我不會......

 

補丁的日語人生,學的最好的一句就是:我日語不是很好。

 

周子瑜過度緊張的氛圍完全讓電話另一頭的感受到,名井南稍稍吐出一口氣,眼睛從螢幕上“Game Over”的字樣離開,抒展眉頭,垂眸看了眼經紀人Len丟給她的幾句日常會話。

 

她不擅長社交,也不是外向的類型,要讓她打一個電話給一個並不是很熟悉,甚至是曾有一段很長冰冷期關係的妹妹,讓她產生焦慮不安又煩躁的情緒,這不是交代公事那麼簡單,而是一段稍長的閒談,但她並不是很擅長拒絕團內的事務。

 

名井南有很多不擅長的事,卻總是能將交辦的事項做得出色。

 

周子瑜的緊張完美地掩飾名井南的焦躁,而名井南很好地抓住這點,聲音四平八穩,聽起來從容不迫,淡淡的語調增添幾分嚴肅。電話另一邊的周子瑜被震懾,摸不準情緒,小心翼翼的。

 

隔著電話,接觸不到目光,全然沒有對方在眼前的實感,名井南察覺竟又比先前還要覺得舒適許多,先前她老覺得胸口壓著什麼,即使是出於善意關心對方,也並不能順心,打從心底有些排斥,而她的教養讓她極力地抗拒著不表現。

 

這樣,好多了。

 

至於周子瑜就不是這樣想的,她特別想被敲暈,醒來回到過去惡補日語,即使不能回到2015年,回到前幾個小時也好。

 

為什麼名井南說話這麼溫柔,周子瑜卻不斷冒冷汗?

 

再溫柔都一樣,考試就是考試,名井南又沒有放水,周子瑜磕磕巴巴地講一句日語就被冷冷地指正好幾個地方,皮繃得緊緊的。一下正襟危坐,一下又不自在地用手指摳牆壁,看著矮櫃上的小時鐘的指針滴答滴答地走。

 

約莫過了要半小時,周子瑜才抖著嘴唇,蒼白地用日語說:「我、我......緊張。」

 

周子瑜的聲音很軟,還有些含混不清的奶音,正經說話時聽起來很溫柔,此時像驚慌的小動物說話,僅聽聲音,就像小孩子委屈巴巴地在求助。

 

名井南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問題串,沒有出聲安撫,這也不是她說不緊張就能不緊張,印象中周子瑜時不時說話就有點害羞畏縮,但她也沒有忽略這句話,應答:「我知道了。」

 

名井南沒有教過其他人日語,但自己有上過韓語課的經驗,略一思考後,放下手上的紙。

 

語速放緩,對小朋友說話一樣,在重要的地方強調語氣。

 

「今天跟爸爸媽媽見面了?」

「恩............見面、見面了。」

 

「感覺怎麼樣?」

「開心......一起聊天很開心。」

 

「今天做了些什麼?」

「喔......今天、我今天跟他們一起到咖啡廳,吃蛋糕。」

 

從問題的是與否、單字,到一個句子,名井南很快掌握要怎麼引導日語初學者開口交流,而不是背下課本的擬答。

 

周子瑜會停頓很久,名井南沒有不耐煩,只會應聲表示她在聽。周子瑜還會念錯發音,語句不順,但對於母語者而言,聽懂並不是難事,名井南會讓周子瑜說完再糾正。

 

 

剩下的這幾分鐘,周子瑜如願地舒緩緊張的心跳,又感覺到幾分沒來由的欣喜。

 

名井南願意遷就她,也願意花時間在她身上,怎麼樣都令人欣喜,尤其......她答的不好,名井南也不見生氣或不耐煩,明知名井南本就是溫柔的人,但願意這麼待她,周子瑜由衷地感到喜悅。

 

少年人的胸口總是容易讓他人給予的一點點在意而填滿,純善又赤誠。

 

等到要掛電話時,周子瑜又有點不捨得,好像有無數的話語可以訴說的激動,卻又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假如周子瑜現在是站在名井南的心門外,就是周子瑜有那個機會,她都會因為不好意思而沒有敲門。

 

道別時,周子瑜特別鄭重又真摯地感謝名井南的電話,深怕名井南不知道她的心意,把學到的日語、韓語都用上,明明是死板教科書的句子卻說的那樣情感豐沛。

 

那頭的名井南似乎輕輕一笑,一樣是說我知道了,就道晚安。

 

周子瑜拿著手機,歪著腦袋。

 

打開房門,找到父母後,各給一個深深的擁抱後,周子瑜才覺得剛才的激動冷靜一些,她閃著裝滿星子的眼睛,甜甜一笑,「剛才、剛才考試了。」

 

周子瑜越說越靦腆,在父母溫柔的眼神下,才小小驕傲地說她覺得她回答的還可以,然後得到滿滿的誇獎與鼓勵,周子瑜笑著睡了一個好覺。

 

後來的幾天,周子瑜把日語書放進包裡隨身攜帶,就怕又被突襲,一有空閑就非常勤勉地看書。

 

周子瑜腦袋裝滿日語,卻一次也沒有再被突襲,從MJ練習室走出來時,她感覺回到以前小時候上學時,準時上學放學,回家就能見到父母。

 

明明難得來一趟韓國,卻要讓父母配合她的日程安排,即使父母表明可以在附近走走,周子瑜心裡還是過意不去,往離開的步伐就更加著急。

 

Tzuyu?」

 

隔壁的門打開,走出幾個人,喊住周子瑜的那個人正是朴志效。

 

Jihyo unnie?」周子瑜正想問朴志效怎麼還留在公司,被更快一步截住話頭。

 

「哦,後天有空嗎?我們家要在山上露營烤肉,之前有提到過的那個地點,有露營車,也有帳篷,工具器材我們都有,不用擔心住宿跟飲食,爸爸媽媽一起來也可以,怎麼樣,有興趣嗎?」朴志效講得飛快,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

 

周子瑜還保持著剛轉身的姿勢,表情有些尷尬,腦袋動的飛快,在朴志效的注視下,放棄假裝自己聽得懂,小聲地問:「Jihyo unnie剛剛說了什麼?」

 

……」朴志效看周子瑜謹慎的表情,莫名地想起周子瑜那天哭得唏哩花啦的模樣,嚴格來說應該是她被碰瓷,雖然也沒損失什麼,就被要一個抱抱,但那哭到心臟都要掏出來的畫面還是讓她有點陰影,說話的聲音更輕了,仔仔細細地解釋一次。

 

「我......」周子瑜沒有直接答應,雖然被邀請令人欣喜,但她更在意自己是否是他人的困擾。朴志效之前可能是隨口一提,現在也可能只是恰好遇上的客套話,若應下,說不定是增添麻煩。

 

「可以嗎?」周子瑜壓下雜草般狂生的思緒,生活裡總是會懷著一點微小的期待。

 

細小如泡沫,碎了無妨,但若有個僥倖,是否就能取得匯聚的七彩光華?

 

「恩,來吧。」朴志效像從沒看出周子瑜的緊張,平穩的聲音溫暖如陽光,交代的事項簡單又清晰,反覆確認周子瑜能聽懂。

 

一個人的不經意,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歡喜。

 

周子瑜上揚著嘴角一直沒有降下來,略落後朴志效半步,聽得認真,不斷點頭。

 

朴志效要確認的事情太多了,身為隊長,她總要確定演出前成員們的服裝沒有問題、成員們當日的狀態、團體的行程,各種的安排與細節,習慣性地在每個場合數人數,但確認周子瑜聽得懂她說的話是非常新奇的一件事。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她在出道前才會這麼做的,反覆地解釋,反覆地確認,只希望周子瑜能完全明白她們說的話,不要覺得被冷落。

 

除了聊出遊行程,朴志效也提到日巡的小分組,稍微說了一下公司的意見與她的想法,「妳有什麼想法也可以提出,如果覺得練習特別舞台吃力有負擔......也不用太過擔心,有我......Yoo Jeongyeon在。」

 

周子瑜明白朴志效的意思,跟她們倆人一組確實非常安心,不過她從來不想要因做不到而倚靠他人,她不敢把話說滿,但朴志效肯定會明白的,輕聲說:「我知道的,我會努力的。」

 

「哦?那是妳的爸爸媽媽嗎?」到地下停車場時,朴志效抬眼就看到有兩人站在不遠處,中年男子小聲地用中文的發音喊了子瑜。

 

周子瑜害羞點頭,臉頰有點紅,不知怎麼的有點不好意思,想要展現自己獨立的一面,卻又被看到父母將她照顧的好好的。

 

朴志效沒有點頭之後就離去,反而隨著周子瑜一起來到周父周母的車子旁邊。

 

「子瑜爸爸,子瑜媽媽,你們好,我是志效。」朴志效有兩、三年沒有見過周子瑜的父母,出於禮貌還是自我介紹。

 

周子瑜這時才非常震驚朴志效竟然會說一點中文,眼睛睜得大大的。

 

朴志效中文說的不太標準,會的句子也不是很多,但說起話來落落大方,一點不露怯,揚著一張笑臉,又再次邀請周子瑜一家一同出遊。

 

周父周母笑得很開心,毫不在意朴志效語法的錯誤,非常喜歡這個笑容燦爛的孩子,特別用簡單的韓語夾雜英語表示他們知道朴志效是很負責任的隊長,感謝她對子瑜的照顧,也答應一起出遊的邀約。

 

周子瑜愣愣地看著三人說話,既不知道朴志效有學中文,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為了自己學韓語。

 

因為語言不通,畫面看起來有些可愛,周子瑜竟然也能充當彼此的翻譯角色。

 

回去的路上,父母大大地誇讚朴志效的禮貌與大方,感嘆著幾年前剛見面時,其實是個有點怕生的孩子,雖然怕生卻十分禮貌周到。

 

周子瑜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小驕傲,多說了一些朴志效在團體生活上幫助她的事情,全然不記得她剛醒來時面對不熟悉又態度冷淡的朴志效是怎樣的傷心,她撿著開心的講,在她的世界裡雙方關係急凍到那個地步也不是成員們的錯,她也不想讓父母擔心在韓國的生活。

 

事實上也不需要擔心,成員們真的很好。

 

周父研究過經紀人提供的行程,依據天氣、時間重新安排的妥帖,總有許多備案,就看周子瑜累不累,想怎麼走。

 

周子瑜自然不願意以疲倦的理由待在屋子裡,她會有很多獨處的時間,但與父母相處的時間一點也不多,她甚至記不起小時候父母牽著她的手到哪些地方玩,只有個模糊朦朧的印象,這次是難得的好機會,她想跟父母多留下一點回憶,享受當個孩子的生活。

 

回到一家人暫時落腳的地方已經到該休息睡覺的時間,周母幫周子瑜脫下的外套掛好,又摸摸那張略顯疲憊的小臉,慈愛地讓女兒快去洗漱,明早還要去公司練習呢。

 

周子瑜任性地當著受盡寵愛的小孩,給父母一個擁抱後,才朝著房間走去。

 

洗完澡,結束一整天的行程,周子瑜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想著後天的出遊,腦袋又有點興奮,想著空手而去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明天應該再細想一下要準備的東西,不過有爸爸媽媽在,估計會做的更妥適。

 

床上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周子瑜懶洋洋地翻身,仔細看名字後,心臟一跳。

 

……為什麼又來了。

 

總是在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周子瑜接起平井桃的電話時,腦袋是即將進入睡眠的空白,特別忐忑。

 

Momo unnie晚上好。」周子瑜十分乖巧地用韓語問好,要是平井桃沒用日語說話的話,就一起裝作沒這回事,只是普通的聊天電話。

 

Tzuyu晚、晚上好。」平井桃的聲音聽起來比周子瑜這個當過一次考生的人還要緊張靦腆,但不是平時那種撒嬌的語調,更能顯得這通電話的鄭重與嚴肅。

 

周子瑜馬上甩開疲憊,坐直身體,翻找書包,拿出日語課本到書桌前坐好。

 

平井桃說話慢、反應慢,周子瑜也是。

 

兩人在幾次對話後,意外察覺到彼此這一部分的默契,無聲地鬆口氣,慢得更自然。

 

不要強行地撕扯開平井桃內心的傷疤,平井桃並不會像刺蝟一樣豎起尖刺保護自己,她總會反省那天在電梯前對周子瑜提問的反應是否過於傷人,此時牢記在心裡,看不到對方的神情,特別專注在對方的語氣。

 

平井桃想不起她怎麼會接受這個突然的提議,可能是經紀人Len確實說動她,以她們兩個的性格可能很難主動開口聊天,也可能是在晚上九點半練習舞蹈的那個與周子瑜與之前太過不一樣,產生一點好奇,卻也產生更多的矛盾情緒。

 

這種見不到面,又有安排好的對談,或許對縮在殼裡小心試探的平井桃有更多安全感。

 

「哦?為什麼Momo unnie講的跟課本上的不一樣?」周子瑜擰著小眉毛,慢到過了好幾題才提出疑問。

 

「咦!哪裡?」本來淡然靠躺在沙發上的平井桃本能地高音疑惑。

 

「恩......」周子瑜捧著課本,正經地又讀一次課文例句。

 

「喔啊!」平井桃隨即意識到她剛才講了方言,即使周子瑜看不到也紅著臉,腦袋一下子慌張到無法思考,張口就是一連串黏在一起的日語。

 

周子瑜疑惑的表情更疑惑,一顆大大的問號從頭頂冒出來,但還是乖巧地復述一次,「......囉阿伊伊西......

 

中間平井桃黏在一起的結巴日語也如實重現,只是不懂意思,發音更不標準,奶裡奶氣,像正在學說話的日本小朋友。

 

電話裡噗嗤一聲,驚醒周子瑜。

 

「不要模仿錯誤的部分。」

 

周子瑜耷拉著眉毛等著平井桃的指教,電話裡卻只傳來另一個女聲,好像在跟平井桃吵架。

 

剛好經過客廳的是平井桃的姊姊,知道平井桃在教日語後,她特別無語地讓妹妹不要禍害全團的日語程度跟口音。

 

數落一陣子後,出現平井桃的咆哮。

 

周子瑜戴著耳機,抖了一下,然後聽到奔跑的聲音與關門聲,平井桃回到自己的房間。

 

平井桃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彆扭。

 

周子瑜輕輕一笑,可能平井桃給她的感覺非常溫和無害,她沒有像面對名井南時那麼緊張,眼皮甚至越來越沈重。

 

「是這樣嗎?」

「誒?不是這樣嗎?」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知道吧?」

「知道什麼?」

 

兩人的對話充滿各種問句與反問句,唏哩糊塗的,半小時很快過去。

 

道別後掛斷電話,兩人突然疑惑剛剛自己都做些什麼。

 

周子瑜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時,睜眼看著天花板。

 

我的日語是不是退步了?

 

周子瑜又閉上眼睛,不要知道答案好像比較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TBC

平井桃胡言亂語請參照獲獎感言的日語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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