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我什麼都做不好，大家都不喜歡我。」
這樣的喪氣話並不像周子瑜會說出口的，她心中深層的恐懼一直都不輕易顯現。
可是這個人是朴志效。
在周子瑜回到宿舍的那一天，朴志效一直都是板著臉，嚴肅地對她說話，但是她仍然照顧著她，即使並不給她眼神，也沒有溫暖的笑容，周子瑜也感受到屬於的朴志效溫柔。
好像她開口，朴志效就會給予。
周子瑜一直沒有開口，她不想讓朴志效困擾，這種撒嬌的話要對著寵愛著她的人做吧。對一個曾經被“自己”傷害過的人做，仗著對方的好，是不是有點殘忍？
但是周子瑜再也沒有那些顧慮，她在朴志效面前就是這樣任性的孩子， 想要稱讚與寵愛。
「不是已經努力去做了嗎？」朴志效的心臟跳動得很快，說出來的話也輕微地抖著，眼眸覆蓋在睫毛的陰影下。是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她非常的瞭解。比起自暴自棄地說著那樣的話，心如死灰地說出來更讓人害怕。
「但是做得不好。」周子瑜的眼淚又掉下來，她靠在朴志效的肩上不想起來，一覺醒來後的世界冰冷的讓她無法心安，她想要在這個懷抱久一點，好溫暖。
又有哪一件事是努力就一定可以做得好的呢？朴志效垂眸看著周子瑜，沒有說話。
朴志效已經出道第四年，習慣風浪，仍舊會被惡評傷害，卻也懂得排解情緒，現在周子瑜看起來卻像個剛出道的孩子，脆弱無助，找不到讓情緒安定的港灣。先前對於主持人訪問的圈套問題也是一派天真，回神反應過來時也是青澀又緊張的模樣——恰恰都是她想像中周子瑜出道的模樣。
朴志效曾擔心是外國人又年紀小的周子瑜會無法適應出道後的生活，身為姊姊、身為隊長，她肯定要多照顧一些，誰又能想得到出道後的“周子瑜”是那樣的呢？如潮水般湧來的黑評都抵不上“周子瑜”對她的嘲諷讓人傷心。
「哪裡不好？」朴志效問，感覺肩膀濕了一片。
周子瑜輕咬下唇，抬眼看著朴志效，有點認真又有對自己無力的生氣，她說：「沒有比“那個人”好......想做得比“她”好。」
周子瑜的語氣哽咽，眼神卻是堅定的。
朴志效怔住，好久沒仔細看那雙眼睛，竟是那麼的清澈，清澈到她甚至是忘了這三年多來那雙眼睛又是怎樣的，她想著別的事，心不在焉地問：「誰？」
周子瑜被問住，她想著湊崎紗夏的反應，大概也得不到好的結果，這麼荒唐的事情又有誰會相信？會不會憂憂能夠這樣相信她，其實是因為“那個她”沒有傷害身為經紀人的憂憂，那如果“那個人”不是跟成員們處得這麼糟糕的話，成員們會不會也早就笑笑地安慰她經歷這樣荒誕的人生。
「以前的那個“周子瑜”。」周子瑜低著頭，在瞭解越多“那個人”做過的事，她越沒有辦法承擔“她”遺留下的人生，那是“她”的，周子瑜不想要，她不願意成員們認為“那個人”是她。周子瑜在心裡下意識地劃清界線，她希望有一天是毫無芥蒂的相處，而不是接受原諒後的相處。
得到原諒，意味著“那個人”的所作所為都以她的名義留在成員們的心中。
周子瑜練習生時就常說一些顛來倒去的話，常常花很多的單字、句子來解釋一件簡單的事，這次朴志效倒是沒有猜出來，只覺得如果是演戲來切割以往的話就太過聰明，她寧願相信周子瑜真的失去那段記憶，不長不短，恰巧與她的夢魘同長。
不止是朴志效的夢魘，是所有人的。惡夢毫無徵兆的降臨，無聲無息的結束。
「不好嗎？可是，現在這段時間是妳出道到至今，做得最好的時候了。」朴志效笑著說的時候，眼角泛紅，聲音些微沙啞，卻依舊沈穩。
是忙內呀，這是TWICE的忙內，沒有錯。
周子瑜心臟重重一跳，發自真心笑了一下，而後立刻收起笑，眼淚卻是不受控制的落下，她又訕訕地笑著去擦。她老是不弄清楚大家說話的意思，現在她那麼開心，對方卻不是那個意思是不是很好笑？
周子瑜的笑容靦腆又侷促，一雙濕潤的鹿眼既害怕受傷又含著希望地盯著朴志效。
朴志效感覺心裡的防衛好像坍垮一角，她伸手捧著周子瑜的臉，神色隱忍，用拇指擦去周子瑜眼角的淚痕，然後低低歎口氣，遮住周子瑜的眼睛，不想看見這雙讓人心軟的眼睛，她再也不要毫無原則的退讓，即使只有一點點的跡象也好，她都不想要。
追根究底，可能就是出道後的“周子瑜”沒在朴志效面前這樣哭過，所以她心軟了，想起練習生時那個不敢說出內心壓力而默默掉淚的孩子。
「一直做得好的話，Jihyo unnie會喜歡我嗎？一點點？」周子瑜又軟又奶的嗓音像是個討糖果的乖巧孩子，聽起甜兮兮的，臉頰上的酒窩平添幾分天真爛漫。
朴志效一直看著周子瑜，幾分錯愕，幾分無措，還有些許的心疼。在周子瑜又傷心地低下頭時，朴志效鬆開手，後退幾步，周子瑜更難過地眼裡含淚，然後聽到輕輕的一聲。
「會。」一如以往的溫暖又厚實的嗓音。
煙花在心裡炸開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周子瑜心中的太陽又重新給予她陽光，不論多少，有了點陽光她就能笑得燦爛。
看著那單純的笑顏，朴志效偏過頭，很快岔開話題，不自在地說：「所以是因為這幾天負荷太大，又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成員也不喜歡妳才哭的嗎？」她重新掌握問題核心以及整理的速度非常快，輕輕一點就戳中周子瑜的心臟，周子瑜的手有些緊張地握拳。
才不是。周子瑜著急地想要反駁，但其實就是。正是因為是朴志效，她才任性地大哭，說一些讓人困擾的話，主動撒嬌、要抱抱，要是換了其他人，她可能也沒有這麼大膽。
朴志效看周子瑜紅著臉氣呼呼卻又說不出話的表情，心裡有底，又放鬆一些。或許無心最傷人，自以為做好有禮的分界線，對於想靠上來的人，肯定是很疼的一個軟釘子。
可是，周子瑜本來是會因為自己沒注意到她就哭泣的孩子嗎？想不明白也記不起來，但正巧戳中朴志效的軟肋。
「那就一直這樣，好好做。」朴志效輕拍肩膀時，對著那張漂亮的臉蛋，腦中忽然閃現的是“她”惡言惡語的模樣，多麽討厭又刺痛，每想一次心臟就發酸脹痛，眼淚隨時可以落下。但是一直到這樣乖巧認真的模樣可以全完取代以前那些糟糕的記憶時，拜託請一直保持下去吧。
等成員們進到房間，看到的就是盯著朴志效濕搭搭的肩膀、一臉害羞尷尬又慌張的周子瑜，她用紙巾按了按朴志效的肩膀，紙巾濕了，衣服也還是濕的。她從沒做過這樣失禮出格的舉動，也不敢看朴志效，像做了十惡不赦的大事，垂著眼眸，等候發落。
可憐又可愛。
要是稍微戲弄一下肯定會有趣。朴志效腦袋冒出這個想法時，她在心裡搖頭，好了傷疤忘了痛。渴望回到練習生相處時的想法太過誘人，這三年多受到的惡行惡言又重新回到記憶裡顯擺，兩者在腦中劇烈的衝突，她又變得膽怯。
朴志效最討厭“周子瑜”的一點，不是因為傷害她，而是反覆露出乖巧的模樣讓她心軟，讓她看見希望，讓她一再的受傷。
「換一件就好。」朴志效勾了下嘴角。
這次的乖巧模樣會持續多久呢？朴志效問著自己，她更想知道持續多久，她才能重新與這樣的周子瑜相處，不再帶有委屈、傷心、生氣的記憶。
或許隊長當久了就會有職業病，就算她也有脾氣，還是會先照顧成員的情緒，她發現周子瑜的情緒又低落了，摸摸她的頭，說著：「對著我們，哭也沒有關係的，想說什麼就說吧。」
周子瑜胸口一暖，那些負面的情緒與壓力好像不再只是壓在她的肩膀上，她還有可靠的隊長與成員們，傻兮兮的笑著。然而朴志效卻拿著紙巾皺眉，左看右看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周子瑜臉上哪裏都很“淒慘”。
先笑出來的是孫彩瑛，朴志效的衣服太好笑了，好好的一件襯衫像是在肩膀加了濕潤的陰影，周子瑜的妝也哭花了，特別狼狽沒有形象，臉上好多顏色，她忍不住就笑出八字眉。
一聽到笑聲，朴志效也笑了下，然後敲了一下孫彩瑛的腦袋，說：「沒有繼續做妳的草莓炒肉吧？」
孫彩瑛吐舌頭，突然出現各種嫌棄的聲音，她又雙手環胸哼一聲，惹來一陣笑聲。
大家都清楚最近的行程負擔太重，網路上更是因爲她們正站在高處毫不留情逮住機會就抨擊，疲累的練習後也要擔心粉絲與大眾會不會喜歡下一次回歸的風格，各種壓力與疲勞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而周子瑜是最小的成員，也是承受最多的孩子，現在也是第一個吃不消的。
即使團隊的氛圍仍舊有些曖昧模糊的尷尬，所有成員還是圍上去給了周子瑜一個輕輕的擁抱，像TWICE一直做的那樣，又在朴志效的帶領下，勾著肩膀圍圈，彼此說著打氣的話。
並不止是周子瑜對現在與未來有著壓力與恐懼，只是現在除了成員，這一切都像是陌生的世界令她感到不安，壓力、疲憊、不安重壓在胸口，一個微小的導火線點燃這一切。也讓大家不再只想著為了ONCE做到最好，而是討論後向公司反應需要調整行程，希望她們是以健康幸褔、最好的那一面來跟ONCE見面。
狀態重新整理好後，大家三三兩兩走出休息室，公司的經紀人也早就處理好拍攝的團隊的問題，以成員的狀態不佳，將剛才的片段刪除。
只是TWICW的忙內現在是愛哭鬼，在成員間就再也不是謠言。
不再像先前一樣把“周子瑜”當成是個大人看待，在周子瑜重新開始製作蛋餅時得到很多關注，她很是不好意思，卻也很開心，害羞地微笑著。
一個人做完一道菜並不是不好的事，只是之前的“周子瑜”太過要強與獨來獨往，“自己”對著鏡頭說話，在大家一起做菜的環節，讓團隊氣氛感覺起來並不理想。
現在倒是好上許多，至少大部分工作人員與經紀人稍微放心。
「Tzuyu，妳倒的是水不是油。」
「阿一古，好像沒開火呢。」
「太多水了呀！Chewy？」
「食譜呢？可以給我看一下嗎？經紀人unnie！」
「Tzuyu現在就捲起來嗎？不是還沒有打蛋嗎？」
「軟軟的，這個會熟嗎？麵粉秤好了，下一份先加500g。」
「啊。周子焦了。」
「才不是，那個是髒東西，不要這樣子說她！」
工作人員與經紀人的心又提了起來，好不容洗刷的外賣女團稱呼，可能又得坐實。
最後的階段，所有的料理端上桌，輪流說感言之後，大家開始吃起彼此做的料理，偶爾開玩笑，多數是讚賞。
金多賢真的給周子瑜做了冷麵跟飯捲，飯捲是大家的份量，冷麵只做一人份，周子瑜並不知道。金多賢端給她，她就乖巧地接下，直到安靜吃飯的平井桃看到後突然大聲嚷嚷著偏心，周子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金多賢拍拍她的手，認命地去安撫平井桃。
金多賢朝平井桃走去前，歪頭說道：「喜歡這件圍裙？穿起來很可愛。」
周子瑜端著麵，害羞地說：「喜歡藍色，跟狗狗圖案。」
周子瑜深藍色的圍裙上有很多小狗圖形，穿起來倒十分孩子氣的可愛，金多賢微笑點頭，往另一邊走去。
周子瑜則因為這個小插曲暗暗開心著，在鏡頭前與成員們相處還是有點侷促，不敢隨意移動，就靜靜地吃著冷麵與面前的料理，沒有繞去另外一邊，很害羞地拒絕成員們幫忙拿食物的舉動，她在鏡頭前就是不知如何是好。
在一片聊天聲中，很不明顯地叮了一聲，周子瑜耳朵動了動，就看到一個影子端著盤子唰地出現在烤箱前，拿出用剩的麵包、起司、火腿等食材做出一片焗烤披薩，香噴噴的。周子瑜盯著披薩，眼睛睜得圓圓的，而偷烤披薩的湊崎紗夏正好撞上那雙眼睛。
周子瑜趕緊低下頭，捧著空空的碗，眼睛看著剩下不多的飯捲，她夾了一塊，還沒放進碗裡就覺得碗一沉，半塊烤的漂亮的吐司披薩就在她的碗裡，她回頭一看，湊崎紗夏坐在斜角落的桌子上，是前方攝影機拍不到的，她晃著雙腿，歪著對著唯一一台直拍她的小攝影機調皮地笑笑，比了噓的手勢。
雖然湊崎紗夏沒有看她，周子瑜還是輕輕一笑，感受到距離的阻隔，同時也感受到溫暖。她也學著湊崎紗夏，躲在攝影機的死角，偷偷地咬一口吐司披薩。已經過了三年多，湊崎紗夏做吐司披薩的方式還是跟當初在SIXTEEN偷偷做給她吃的味道一模一樣，所以她決定當個小氣鬼。
名井南轉身時意外看到周子瑜，她只是轉過頭，裝作沒有看見，狀似隨意地替周子瑜遮擋視線，直到周子瑜吃完，周子瑜也微微一笑道謝。
事實上，周子瑜應該是遇見幾年後的姊姊們，然而除了外貌與氣質上的成熟自信外，在性格上仍然是她認識的那樣，如此珍貴的事。所以即使是冰冷的開始，待在成員們依然讓周子瑜有安全感與更加依賴的奇妙感，因為姊姊們更優秀、更可靠了，她會不自覺地靠近，內心也想讓成員們感覺到那樣的自己，偶爾腦中就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傻勁，胸口滿溢的溫暖與希冀。
然而這樣的幹勁有的時候會突然被現實的黑暗面給澆熄。
周子瑜再度站在宿舍門口，像定海神針，絲毫不動，認真地看著牆壁粉刷的痕跡，細心地數著木質地板的木紋有幾圈，仔仔細細地整理裙擺。
不想上學。
對於俞定延面無表情地注視，周子瑜任性地偏過頭，更加專注地看著牆壁。
孫彩瑛打了個哈欠，不去上學的話，她也是既得利益者，精神支持周子瑜。
「恩？走吧。」詭異的平衡被金多賢打碎，身為同一間高中的校友，她今天受邀去商討畢業校友在校慶的演出活動安排。很隨意地就拉了下周子瑜的手肘，將她往前帶，自己才彎下腰穿鞋。
突然多了一個姊姊要一起上學，周子瑜有了壓力，很微小地往門口走一步。沒等她做好心理建設，金多賢已經穿好鞋，周子瑜被放棄的孫彩瑛扯著，想要靈魂出竅卻又生著悶氣，突然就一整天都要上學，她還好多練習沒做完。
「Chaeyoung，Tzuyu好好認真上學，知道嗎？」俞定延一邊說著，一邊跟朴志效確認等一下的安排。
「不嘰道！」
大門關上前，傳來憤怒的小奶音。
「……」俞定延與朴志效對視一眼，忽略自家忙內的起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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